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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大革命的形势,错综而又复杂。南方的革命政府和北方的北洋 军阀政府的较量剧烈地进行着。在革命阵营内部,军阀、商团的倒戈与反 叛时有发生,在国共合作中,左派与右派也矛盾重重,形势在矛盾和斗争 中发展。在这一场激风暴雨的革命风潮中,对各种勃起的政治派别,对于 全国的风起云涌的革命形势,有的赞成,有的反对,有的观望,一时良莠莫 分,沸沸扬扬。
永新县城也是如此,就连小小的福音堂小学也没例外。
福音堂小学女部的学生原来就分为两派,这时又带上了浓厚的政治色 彩。以贺子珍为首的左派,是对革命的拥护者,而那些豪门小姐大都是右派。两派之间经常爆发激烈的争论。比如:军阀该不该打倒?黄埔军校到 底好不好?对国共合作赞成还是不赞成?等等。贺子珍把从书刊上看到的 和从欧阳洛等进步学生那里听来的道理搬过来运用,和右派学生进行争论。她们的争论还没有结果时,中国革命的先行者孙中山逝世的消息却传到了永新。
原来,1924年9月,北洋军阀发生第二次直奉战争,10月直系军阀内部发生分化,直系大将冯玉祥倾向革命,囚禁曹锟,发动北京政变。
冯玉祥在北京政变成功后,举行政治军事会议,电请广东革命政府的孙中山北上。
11月10日,孙中山发表《北上宣言》,抱病北上。孙中山北上的行动, 引起了很大的反响,召集国民会议运动在全国很快展开。
此时,北洋军阀江西督办蔡成勋被驱逐出江西,军阀方本仁就任江西 督办。由于革命形势的发展和军阀内部矛盾的加剧,方本仁曾和广东国民 政府拉过关系。赵醒侬等马上利用这一有利时机,一方面积极开展共产党 和共青团的秘密工作,一方面通过国民党的组织,进行公幵和半公开的活 动。他并根据中共中央关于召集国民会议的指示,以孙中山特派员的身 份,领导全省人民广泛开展废除不平等条约和召集国民会议运动。12月 31日,由南昌市多个团体组成的国民会议江西促成会正式成立,1925年2 月6日,九江20多个团体发起成立国民会议九江促成会,接着,吉安、临 川、七阳、景德镇等许多县市纷纷成立促成会。谁知正在省促成会派出宣 传员和讲演队深人城镇和农村,散发传单和宣言、揭露军阀的罪恶之时, 孙中山先生逝世的噩耗传来。
孙中山一去世,方本仁就立即露出了凶相,马上下令稽查军警将赵醒 侬拘人办公室严刑审讯。在敌人面前,赵醒侬大义凜然,不畏强暴。在赵醒 侬的斗争下,方本仁只好在第二天将他释放,但仍派稽查密探严加监视。 不久,北京执政府迫于广大群众的压力,不得不在北京举行追悼孙中山大 会。赵醒侬抓住这个机会,以“江西国民追悼孙中山先生大会”筹备会的名 义,通过省议会出面,请求省署拨款5000元大洋作筹备追悼会费用。然 后,筹备会决定将这笔经费的大部分用于宣传方面,并派赵醒侬亲自前往 上海购买宣传品。
在上海期间,赵醒侬向党中央详细汇报了江西的工作,印刷了孙中山 的遗像、遗嘱、著作和《中国国民党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宣言》等大量宣传 材料,还印了宣传马克思主义的小册子。4月下旬,赵醒侬回到南昌,主持 悼念孙中山的活动。江西各界在百花洲沈文肃公馆内设立祭场,从4月28 日至29日连续举行公祭活动,接着又于5月4日在大校场举行了追悼大 会并对参加公祭和大会的几万群众散发了大量的宣传品,大张旗鼓地宣 传联俄、联共、扶助农工的政策和打倒帝国主义、废除不平等条约、召开国 民会议等主张。
在南昌进行公祭孙中山时,盘踞永新的陈修觉与方本仁同穿一条裤 子,不准悼念孙中山先生。
为了表达对孙中山的深切哀悼,贺敏学和永新县的几个学校的进步学生,决定在龙家祠举行孙中山追悼会,悼念这位伟大的革命家。禾川中学的学生领袖刘家贤深知贺子珍是一位“左派”女子,于是来到福音堂小学,找到贺子珍:“全县学生举行悼念孙中山先生大会,你也组织福音堂学校的一些女同学参加追悼会吧!”
贺子珍早就对孙中山这位民族英雄和伟大的先行者深为敬仰,她一口应承下来:“可以。”
在女生宿舍里,贺子珍和妹妹贺怡召集了 20多个女同学商议参加追悼会的亊。自那次抗议教师打学生的事件后,贺子珍在同学中的威信更高了。今天,大多数同学听贺子珍一说,都表示赞同。
有几个胆小的女同学却有些顾虑:“学校纪律很严,不准我们与外界接触,去了,学校罚我们怎么办?”
贺子珍听了,拍着胸脯说:“我们都是穷人的孩子,自打我们懂事起穷人就是受人欺负的,孙中山先生领导革命者解放我们,死都不怕,那我们还有什么可怕的?讲到哪里我们也有理!”
贺子珍说完又安慰那几位同学说:“学校真要罚,就说是我叫你们去的,要罚就罚我一人!”
正当贺子珍她们在宿舍里商议时,班上一个与她们有过争执的富家女悄悄把贺子珍她们要去参加孙中山追悼会的事情添油加醋地报告了学堂。很快,协教士、康教士等一行急冲冲地来到了宿舍。
一进门,协教士就斥问:“你们是谁主持要去参加追悼会? ’’
协教士声色俱厉,康教士怒气冲冲,同学们面面相觑,互相打量对方, 却不敢说一句话。
“是我劝她们参加追悼会的。”贺子珍镇静而果断地回答。
“这是违反校规的,你知道吗? ”协教士看了漂亮而又坚定的贺子珍一 眼,心中不觉咯噔了一下。
“悼念孙中山,我们哪有错?! ”贺怡反问道。
“哪有错?政府明令禁止不准集会,上帝也反对悼念异教徒!”
“孙中山是我们的民族英雄!政府是害怕他!你也害怕了? ”贺子珍一 本正经地反问协教士。
“怕?我……”
“哈哈……”同学们笑起来了。
“你们……你们违反校规!”
协教士把贺子珍、贺怡一共18个同学带到了教堂,勒令她们跪下,并 对她们说:
“你们知道吗,你们得罪了上帝,你们的灵魂是有罪的,祷告吧,求上 帝饶恕你们。”
“不要跪! ”贺子珍拦住同学们,正视着教士们,“我们没有罪!国父孙 中山先生,为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建立民国、平均地权献出了毕生精力, 他有功于国,有功于我们中国人,我们去悼念我们中国的一位英雄又有什 么罪?”
“我们没有罪! ”同学们听了贺子珍那合情合理的话,异口同声地说。
“你们谁去,谁就要受到严厉处罚! ”康教士恶狠狠地说。
“我们不怕罚,追悼会一定要参加!走,大家去准备吧。”贺子珍把手一挥,口气异常坚定。
同学们也马上跟着贺子珍往外走。结果,偌大的教堂里,只剩下几位 教士站在那里,空荡荡的。本来,协教士只是吓唬吓唬贺子珍,没想到贺子 珍竟有这么大的威望,她的话比她们这些教士的话还有感召力,一时之 间,教士们都感到无可奈何,呆呆地看着贺子珍领走了大部分学生。
走出教堂之后,同学们在贺子珍姐妹俩的建议下,身穿白衣白裙,并 到银匠铺一人买了一块镌有国旗图案和“爱国英雄”四个字的木牌,准备参加追悼会。
举行追悼会那天早晨,天低云暗,细雨霏霏。一队身穿白衣裙,胸前佩 戴着“爱国英雄”银牌的女学生,走出了福音堂学校大门。她们披着斜风细雨,昂首挺胸朝城南门龙家祠追悼会堂走去……
参加追悼会的队伍在贺子珍的指挥下,响起了低沉而悲壮的歌声:牺牲换人类幸福 革命乃吾侪生涯 且将滴滴血和泪 洒遍天下自由花!
多么悲壮的歌声啊!这歌声蕴含着同学们对孙中山先生深深的怀念。 这歌声,如暴雨前的惊雷在县城的上空鸣响,它仿佛在向一位久醉的人呼 叫,呼叫醉了的人们赶快觉醒丨歌声一停,许多学校的学生代表上台讲话, 贺敏学也在台上发了言,他大声说:“我们要继承孙中山的遗愿,把革命进 行下去。……”贺子珍她们听着众人的发言,倍受鼓舞,也决心像孙中山一 样,踏上一条探索和追求人类真理的坎坷不平的艰难道路。
当贺子珍和同学们参加完追悼会来到学校时,女教士已经铁青着脸在 等她们了。
她们一进教室的门,康教士就命令她们:“跪下,向上帝认罪。”
严教士也厉声威胁道:
“哪个不请求主的宽恕,我们就开除谁!”
贺子參听了女教士严厉的话,知道一场不可避免的冲突要展开了,心 里马上做好了思想准备;而她的同学却不像她这么坦然,一个个听说要被 幵除,都有些慌张。班上的右派学生看到左派学生要有难了,得意地看着 贺子珍她们的“下场”,并发出嗤嗤的笑声。谁知这时贺子珍站在前面,倔 强的身材如同一棵小白杨树,挺挺地站在女教士面前,她身后的贺怡也如 姐姐一样昂首挺立。结果,左派同学见贺子珍姐妹这样,马上受到鼓舞,站 在那里一个个都一动不动。
康教士因为平时贺子珍老当着学生的面与她唱反调,对贺子珍尤为不满,见此情景,用眼睛斜视着贺子珍,喝道:“快跪下!”
贺子珍静静地望了女教士和那些等着看她们笑话的右派同学一眼,冷 冷地问道:“我们爱自己的国家有罪吗? ”说着,她带头把写着“爱国英雄”的木牌挂到胸前。其他17位同学们也把做好的木牌挂到胸前。然后,她们又转过身来,面对着全班同学,昂然地站立着,让所有同学都看到“爱国英雄”这四个光灿灿的大字。然后,贺子珍一字一顿地说道:“不,我们没有罪,用不着请求谁的宽恕。”
女教士本来是想着惩罚一下贺子珍她们,然而,贺子珍竟然什么都不怕,并且言之凿凿,她气得脸色发紫:“你……你……”
这时,贺子珍对同学们说:“你们回到你们的座位上去吧!”
此时学潮正起,福音堂的教士们都是些胆小怕事之徒,并不敢真正开 除这些学生,怕出头引火,激起全县的学潮,只好忍住气,不敢发作,只是 协教士大声地喊道:“下不为例! ”此事就此作罢了。
学校的这场风波刚平,家庭的风波又起。
原来,贺子珍姐妹俩没被学校开除,她的哥哥贺敏学这段时间天天去闹学潮、搞斗争,这一次又在追悼孙中山先生时起了带头作用,被学校开除了!
贺敏学被禾川中学一开除,一向安分守己的贺焕文夫妇吓坏了。贺焕文一气之下把他们三兄妹反锁在楼上,不许出去。然而,一把锁怎么锁得住他们向往革命的心呢,贺敏学从屋顶的天窗爬了出去,接着,又把贺子珍和妹妹也放了出来。然后,他干脆跑到大山中,投奔好友袁文才去了。
贺子珍和贺怡被哥哥放出来,没像他那样跑为上策,而是留在家中。
贺焕文一听贺敏学跑了,更是气得拍大腿,但是茫茫大山,到哪去找 他呀?儿子已逃走了,贺焕文再也不敢把两个女儿锁起来了,只好把两姐妹叫来,准备训一顿。谁知他话还没说出来,却悲从中来:“你们怎么这么不听话啊?我贺焕文前辈子造了什么孽呀?”
“爹,你没造什么孽,是这个可恶的社会逼得穷人没有出路了。”贺子珍温和地说。
“爹,我们追悼孙中山先生有什么罪呢? ”贺怡也反问父亲。
是呀,悼念民国的缔造者有什么过错呢?结果,两姐妹一番话倒使做父亲的没话说了。
这时,温杜秀说道:“你们好好读书,不要被学校开除了,开除了,没书读了,就不对了。”
“学校天天叫我们背圣经,做祈祷,哪是读什么书?再说连起码的参加追悼会的权利都没有,他们就对?”
“不讨论政治,你们好好读书,将来找个有钱人出嫁,做个贵夫人,生活多平静,日子多舒适啊!”
这时,贺子珍已经铁了心,无论父母亲怎么劝都不听,她执拗而又坚定地对父母亲说:“我已经选择好自己要走的路了。”
贺焕文夫妇听了女儿这番话后,更是忧心忡忡了。贺焕文着急地问 道:“你们为什么这么犟呀?这洋学堂真是邪气!”
为了怕贺子珍姐妹又在福音堂小学“闹事”,贺焕文只好把她们转入了由原秀水私塾改的秀水女子学校,他希望“中国人自己的学校”能用那些流传千年的经书“管束”好自己的两个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