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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国以后,贺子珍见到了许多井冈山的战友。故人的相见,使她更加 挂念自己的亲人,父母在哪里?兄长和妹妹在哪里?战火纷飞的9年过去 了,他们是否一切都好?是否还健在?是否都平安?贺子珍万分惦念,但她 打听不到他们的音讯,更同他们联系不上。
东北局的同志无法给她提供任何消息,最后,林彪一声令下:“打电报 到各个野战军问问!”
于是一封封电报打到了各个野战军的组织部门,打探贺敏学、贺怡的 下落。贺子珍自己也给正在华东前线的昔日老战友肖劲光和肖华打了电 报,请他们帮忙寻找贺敏学。这些同志都是热心人,摄着电报到处找贺敏学,果真把他找到了!
原来,贺敏学此时正在陈毅麾下的华东野战军第四纵队十二师做师 长,这时国民党正重点进攻胶东,他们正在进行激烈的战斗。贺敏学听到 妹妹从莫斯科回来了,非常高兴,对妻子李立英连声说:“好!好!桂圆回来 了就好!”
这些年对于贺子珍的遭遇,他时有所闻,作为兄长,相隔遥遥,虽然他 无能为力,但是内心里却是对在异国他乡的妹妹时刻挂牵着。此刻听到妹 妹平安回国了,他恨不得立即飞往东北兄妹相见,然而,作为师长,战事正 急,他脱不了身。于是,贺敏学对妻子说:“军务在身,我不能去看桂圆,你 代我马上去东北。”
此时,陈毅也听说贺子珍回国了,他现在是华东野战军司令员,遇到 贺敏学夫妇时,他立即对李立英说:“贺子珍回国后非常想念亲人,你就代 表贺敏学去看看妹妹吧。”
于是,李立英请假带着5岁的女儿小平前去哈尔滨。
但是,一路上,李立英忐忑不安,心里上下打鼓,因为她听人说,贺子 珍有精神病,而且她脾气暴躁,容易发怒。在她的心中,贺子珍应该是个披 头散发、语无伦次的疯女人。
李立英怀着惶恐之心去探看贺子珍。谁知,一到达哈尔滨,当贺子珍 出现在她眼前时,李立英却愣住了!她双目秀丽,容貌端庄,皮肤白净,眉 弯似月,风采不凡,哪有精神病人的影儿!等领路人介绍后,贺子珍便亲热 地唤:“嫂子。”
然后,拉着她和女儿小平的手嘘寒问暖。
这时东北还是天寒地冻,气温零下三四十度,贺子珍看到母女俩有些 冷,马上说:“我烧些热水给你们擦洗,暖暖身子。”
她的话说得有点生硬,舌头偶尔还打结。于是,她向嫂子解释说:“这 是因为在苏联找不到人讲中国话所致,现在见到嫂子就好了,我要和你说个三天三夜。”
一下子,几个人的距离就拉近了。
贺子珍把李立英母女安顿下来后,就忍不住询问亲人们的情况。李立 英把贺子珍离开井冈山后贺家的情况一一详细地说来。1934年10月,中央红军撤离根据地、开始长征后,井冈山的斗争骤然变得严酷起来,白军 见人就杀,根据地陷入白色恐怖之中。由于形势严峻,贺怡把小毛托付保 姆刘锡福领回老家福建抚养,并派人护送。此时,贺怡也生下了一个孩子, 托于苏区总工会通讯员刘木生之妻带回会昌洛口抚育。随后,经组织安 排,贺怡化装成老妪,身穿大面襟旧布衫,头扎包巾改名胡招娣,与船老大 苦力工会的地下赖某装扮假夫妻,以遮敌耳目,携同父母乘船下赣 州。他们先在龙庄上王木生家暂住了一个星期。为了不使人生疑,他们决 定找个更隐蔽之处,何三苟把他们又安排在他的叔母李氏家。李氏为 人忠厚可靠,多年随夫在九江谋生,缺儿无女,夫死归里,贺怡于是以认拜 她作干娘携同父母来赣探亲为由,在李家住下来了。可是,几个月后,由于 叛徒李文党在福建被捕泄密,国民党赣州当局得知贺怡隐居赣州,就在城 郊到处搜捕,幸好贺怡已改名胡招娣,贺焕文已改名陈道源,才免遭大祸。 为了安全着想,经党组织安排,他们又迁往离城30多里的偏僻山庄一 赣县石灰山成坑,住在一栋大地主遗弃的破屋里。1936年春,贺焕文夫妇 迁到湖边岗边排,因他吃斋就以作斋公为掩护,住在“三宝经堂";此时贺 焕文已经66岁了,温杜秀也年近花甲,不能自食其力,河西党组织派王贤 选、何三苟、钟元吉、李盛洪等供给米油菜蔬。钟元吉住在三宝经堂附近, 每日为贺焕文夫妇挑生活用水。在这期间,贺怡虽然深居山坑,仍坚持革命斗争,做了许多统战工作,并在斗争中发展。在一年多的时间里,发 展30多人,成立了 11个党支部(小组),建立了中共水西区委会。贺 焕文也常帮助党组织传送文件和探听消息等。
1937年第二次国共合作,贺怡因工作需要,先行赴吉安、韶关等地参 加抗日救亡工作。贺焕文夫妇年事已高,仍留住岗边排。第二年2月,贺老 病故,享年68岁。贺焕文逝世时,正处在国民党反共高潮中,项英、陈毅、 杨尚奎等人在信丰油山游击队,得知贺老病故噩耗,不能前去吊唁,他们 凑了银洋100元,派人送往赣州,以作安葬费用。贺焕文之子贺敏学,当时 在大余县池江任红四军办事处主任,专程来赣与地方党组织安排了殡葬 事宜。贺敏学与当地党组织商定,暂不安葬,在经堂背后树下筑了一个“囤 寮”,将棺木安放于内。一年后,棺木在三宝经堂后面的小山包上入土,当 时只在坟堆上竖了一块无名条石作记号。1941年3月清明日,才修墓立红 石碑。墓碑上只刻着:
民国三十年清明日
永新县故处士贺焕文先生之墓
同仁共立
为了不泄露真情,落款也未署真名,只刻“同仁共立”四字。
贺焕文逝世后,他的遗孀温杜秀,此时也已改名为胡氏,通过党组织 辗转到了延安,后在延安病故。
“母亲在父亲病逝后到了延安,毛主席不仅亲自照料老人家的生活, 还为她送终立碑。胡宗南侵占延安后,把母亲的坟给挖了,不久毛主席率 部队收复了延安,请老乡重新把母亲安葬了。”
李立英说到这,贺子珍的眼角早已是噙满了眼泪。
贺子珍极力忍着,不让泪水滚落下来,轻声地嘱咐嫂子:“你讲讲你和 哥哥的事吧!”
“中央红军主力长征后,敏学跟随陈毅在南方坚持游击战,担任过中 央军委、中央军区科长,七十一团参谋长,湘粤赣边游击总指挥。抗战爆发 后,他先在新四军赣南办事处当主任,后来又调任皖南教导队大队长、党委书记,江南挺进纵队参谋长,华东军政学校校长,抗日军政大学笫五分 校副教育长兼训练部部长,新四军军部科长。1942年8月,他又调任皖南• 抗曰联军的参谋长,在兴东泰地区带领部队与敌人周旋。43年底,他指挥 联抗在苏中三分区部队的配合下对顽军进行反击,扫除了墩头、周家垛等 顽据点。这一胜利使联抗北部边境暂时处于相对安定状态。44年,卩I伪眾 对兴东泰地区进行春季大扫荡,敏学指挥部队进行抗击,粉碎了敌人#季 大扫荡。7月初,东台的日军一个中队、伪军一个团乘装甲汽艇10余艘突 然袭击墩头镇,敏学等带领部队英勇抵抗,血战曹庄,把日伪军打得屈滚 尿流。此后,他离开了联抗,担任一师特务团、七团团长,苏浙军区同令部 参谋长,第三分区司令员等职。抗战胜利后,他做过华东野战军第一纵队 参谋长,现在是华野第四纵队十二师师长。”
“那你和哥哥是如何结婚的呢? ”贺子珍问道。
“哦,这和陈司令拉郎配有关。”李立英笑笑。
“1930年,陈毅任红六军军委书记、政委,当时红六军刚组建,急需军 事指挥人员,陈毅想到了哥哥,就把他调来任支队参谋长。他们从井冈山 斗争起一道共同战斗、工作,一个是老领导,一个是老部下,情谊深厚。”贺 子珍说。
“我与敏学就是陈司令员做的‘红娘’。”
“陈毅就喜欢做些这桩子事! ”贺子珍似乎并不奇怪。
“1940年春,敏学任抗大第五分校教育长兼训练部长。陈司令员当时 是新四军军长兼抗大第五分校校长。两人经常在一起商fl工作,这时敏学 还是一个大光棍呢!”
“当时哥哥已36岁了。”
“我在学员班学习,我是上海人,髙中毕业后,上海被日寇占领,我就 参加了新四军。我了解到你哥的革命经历后,对他有一种崇敬之感。他似 乎对我也有意,我们俩有意无意地时常见面,随着两人接触的增多,渐渐 地,两颗心靠近了。但敏学担心,我比他小16岁,怕不可能。陈司令员知道 了敏学的心事,就找到他说:‘年龄不是不可逾越的障碍,有情人终成眷 属。你指挥打仗英勇善战,这事也要有信心嘛!’
‘军长,就怕她万一不肯,委屈了她,我这教育长的脸面也没地方放呀。’敏学说。
‘银样枪头,怕啥子哟。好吧,我找李立英谈谈,给你捅破这张窗户纸, 做你们的大媒人吧。’陈司令员爽快地说。一天,陈司令员叫人通知我到校 长办公室,我心里嘀咕,军长叫我去有什么事?我跑到校长室,一声‘报 告’,陈司令员就笑了,开门见山地说:‘小鬼,今天叫你来,想谈个事,听说 贺教育长和你谈恋爱了?’
我不明白陈军长的意思,心里有些发怵,轻声说:‘我们谈得来,感觉 也与其他不同,不知这是不是叫谈恋爱?’
‘这就是嘛。’陈司令员笑起来,接着说,‘不过贺教育长担心你嫌他年 龄大,你是怎么想的?’
我红着脸说:‘只要人好,双方有感情,其他我都无所谓。’
‘要得,要得,这个事敲定了!我当你们的媒人。’陈司令员幵怀大笑。
1941年5月,敏学就和我在抗大五分校结婚,陈司令员作为媒人和主 婚人参加了我们的婚礼。就这样我们走到一起来了。两年后,就生了这个 女儿哩!”
李立英讲着自己与丈夫的经历,脸上洋溢着家庭的幸福,她的神情让 贺子珍非常满意。她有意地提醒嫂子说:“大哥也是个革命狂,工作狂,做 起事来,不管家的。这你要多体谅啊!”
最后,贺子珍又问了贺怡的情况。.当听说毛泽覃已于1935年牺牲时, 黯然神伤,久久没有说话。
李立英在哈尔滨停留了一个多月,是贺子珍心情最激动的时刻。她见 到了嫂子就如同见到了哥哥,她有多少话要对自己的亲人诉说啊!贺子珍 与这位年轻秀气的嫂子形影不离,连晚上都睡在一张大床上。贺子珍把她 的知心话都讲给嫂子听,有时,讲到兴头上,常常是彻夜不眠,从深夜谈到 黎明。在哈尔滨,李立英和贺子珍相处得很好。李立英发现她生活有条理, 对工作热情很高;在贺子珍的身上,她看到了一位老女共产的风格。 到了周末,贺子珍还带她参加舞会。在舞场上,贺子珍的舞姿优美,旋转起 来时,整个人像燕子一样要飞起来。东北野战军参谋长刘亚楼也是留苏回 来的,据说称得上是军中舞星,他对贺子珍的舞姿也赞不绝口。看到贺子 珍无忧无虑的样子,李立英心里特别开心。一次,李立英又与贺子珍谈起了贺敏学,说:“敏学在赣南游击战争中非常艰苦。一次部队被打散,他为 了寻找部队,当过长工,打过渔。在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中,他七次负伤, 至今在他的腰上和腿上,还留着子弹。”
贺子珍听了,既为哥哥的刚毅英勇感到髙兴,又为哥哥的健康担忧。 她回国后第一次有了要与毛泽东联系的念头,对李立英说:
“嫂子,我们马上起草一份电报,报告哥哥的健康状况,请求中央批准 让他到东北进行手术治疗。这份电报就打给润之。”
她俩很快起草了电报,一起送到罗荣桓家,请秘书代为拍发。三四天 后,毛泽东的回电来了,电文上写道:
现正处战争环境,不允许贺敏学离开,待以后有机会再说.
这是贺子珍在回国后第一次与毛泽东的音讯往来。贺子珍看着那熟 悉的语气,心头涌上难言的滋味。她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感情,不去回忆痛心的往事。
不久,陈毅和贺敏学在淮海战场与蒋介石的黄维兵团进行决战。
李立英母女要回中原去了。临行前,贺子珍依依难舍。在李立英要走 的前一天晚上,贺子珍从口袋里拿出一只金戒指,对李立英说:“我没有什 么东西送给你,我是空着手从苏联回来的,这是我回国以后李富春送给我 的一只金戒指,现在我转送给你。你在前方打仗,条件艰苦,需要的时候, 把它卖掉,应付环境。”
原来,在贺子珍眼中,前方战士打仗,后方的家属仍像长征时那样紧 跟在后面,并且险象环生,时刻得隐蔽分散到老百姓家中去。李立英一见, 马上推辞,说道:“现在我们在后方很安全,这个戒指你还是自己留着。”
“我实在是没有别的东西,只有这只戒指才拿得出手。”贺子珍着急地 说,“嫂子你一定要收下丨”
听着贺子珍这番话,李立英的眼睛湿润了,她被贺子珍真挚的情谊深 深地感动了。她完全知道这只戒指的分量,这是贺子珍除了娇娇之外的全 部财产!她对自己的亲人真是倾其所有了。
这时,贺子珍耐心地对李立英说:“在战争环境里,随时可能发生意 夕卜,我经历过战争,对这一切也知道很多,如与队伍走散,个人陷入困境, 身上有一些值钱的东西,一点儿金子,几块银元,就能派上用场,转危为安!”
李立英拗不过她,只好收下。贺子珍见她收下了戒指,高兴得不得了。
其实,李立英哪忍心收下贺子珍惟-的一件贵重之物?随后,她悄悄 找到贺子珍的一位同事王美兰,把戒指交给她,委托她在自己离幵哈尔滨 之后,把戒指还给贺子珍。
李立英母女离幵的那天,贺子珍带着娇娇到火车站去送行,王美兰也 来了。贺子珍哭得眼晴都红了,火车要开动了,这时,王美兰用右手高高地 举着那枚戒指,当着李立英的面,把戒指放到贺子珍的手里。贺子珍正泪 眼婆娑地与亲人告别,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搞懵了,但她马上就明白这是 怎么一回事。她拿着戒指,跟着火车跑起来,想追上火车,再将戒指交给李 立英。然而,火车越开越快,贺子珍没法追上了。
贺子珍拿着戒指,望着远去的列车,一副伤心失望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