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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的山村,已是春暖花开的季节,到处洋溢着春的气息。马源坑村口的十几棵桃树已是繁花盛开,满山遍野的杜鹃花更是争丽竞 艳,把小小的村子点缀得像一幅风景秀丽的山水画,美不胜收。
袁昌坤的心里似乎也荡漾着春的暖意,对于袁文才的降生,袁昌坤有一种难以言表的惊喜:时年已五十五岁的他,晚年得子,又有 了一个传宗接代的儿子。张氏为他生了三男二女,可男孩只活下来 一个;续配赖氏只生育一女。现在的曾氏第一胎也是儿子,可夭折了;袁文才是第二胎。他有预感这个孩子能够活下来。因生活在缺衣少食年代的人们,最怕的是受冻挨饿,而眼下气温已经转暖,山上的野果等食物也逐渐多了起来。只要产妇及小孩的温饱能解决,他就有充足信心把孩子养活。
张氏所出的长子取名显通,字炳云,生于一八七二年二月,比袁文才长二十六岁。在显通五岁时,过继给了袁昌坤的胞兄袁昌乾为子。原因有三:一是袁昌乾膝下无子,只有两女,在中国漫长的封建社会,尤其是在封闭落后的山村,“男尊女卑”“多子多福”“无后为大”的思想观念根深蒂固,哪个女子要是婚后没有生儿子,哪怕是再贤惠、再能干,都难免要遭到丈夫尤其是公公婆婆的冷眼,其家庭地位必然一落千丈。而弥补无子的传统方法就是过继儿子。二是寄予 一种“过继了儿子就会生儿子”的期望。这虽然是一种封建迷信说法,但人们宁可信其有而不信其无。三是显通之后所出的两个儿子相继夭折,袁昌坤夫妇生怕长子如同后面两个儿子那样命薄。因山村有此说法:过继后的儿子命更硬,容易养活。
袁文才出生后,取名显泉,字文才,又名选三。袁昌坤在添子的喜悦之中,又夹杂着一丝忧愁。是啊!儿子的出生使得全家吃饭的人 增至四口,而在马源坑贫瘠的土地上,只能垦殖竹、木、茶和种植一 点番薯、玉米之类,这条深山沟里稻田极少,要靠这些收成养活全家着实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所以,对于维持生计本来就很艰难的袁昌坤来说,多了一张嘴,无疑又增加了一个极大的负担。
然而,在袁昌坤夫妇的内心深处,这些困难又算得了什么呢?只要儿子将来有出息,当牛做马、再苦再累他们都心甘情愿。这几乎是所有中国父母共有的一种人生理念和崇高品质。在淳朴的山里人心目中,人生一辈子就是三件大事:成家立业、养育子女、赡养父母。在宁冈,由于历史原因,土、客籍之间的矛盾历来十分尖锐,袁昌坤一家深受土籍豪绅地主的压迫和剥削。为了改变家庭这种不平等的社会处境,他们期望着儿子将来能出人头地、扬名显达,为袁氏家族增光添彩、扬眉吐气。于是,他们决心不仅要养活儿子,而且要让他上学读 书。
光阴似箭,岁月如梭,袁文才一晃已长到八岁。孩提时的袁文才非常顽皮,好打架,每次小孩聚集一起打架都少不了他的份;但他敢作敢当。一次,他跟邻村的一个孩子打闹,那孩子弄得满身泥巴,哭哭啼啼,怎么劝他都不回家。孩子的父亲闻声赶来,大声追问自己的小孩:“是谁欺负你啦? ”连问几次,孩子都不敢吭声。不料袁文才突然站了出来,大声回答:“是我打了他!”弄得孩子的父亲哭笑不得。 由于打架出了名,村子里的人给他起了一个外号——牛崽子,意为初生牛犊——敢斗、好斗。久而久之,这个外号成了他的常用名字, 很少有人再叫他文才或选三,甚至毛泽东上井冈山后,有时也亲昵地称呼他牛崽。
喜欢做恶作剧,也是袁文才小时候的一个特点。袁文才的家住在马源坑的村口上,靠近路边,来往进出的人很多。碰到上山砍柴回来背着一捆柴的人,他要拉着人家的柴尾戏弄一番;遇见挑水路过的人,他会悄悄地往人家的水桶里面撒上一把沙子;春耕季节,村民 们往各自的稻田里挑送肥料,中途到袁昌坤家里喝茶休息,袁文才便把大家放在他家门口挑肥的土箕全都扔到门前的小溪里面。有一 年的大年初一,同村一名年迈的妇女双手抱着一大堆东西路过袁文 才家门口,忽然发现靠窗户的路边有一个压岁的红包,以为是哪个 孩子不小心丢失的,立即弯着腰把手上的东西放置路边,捡起红包; 当她满心欢喜地拆开一看,结果里面包的是鸡粪。这时,袁文才跟几 个小伙伴却躲在窗户里面发出一阵欢快的笑声。
一九0八年,袁文才已满十岁。由于家庭贫困,袁昌坤夫妇才把 儿子送进私塾馆里去读书,他的启蒙老师是年近六十的谢嗣祥老先 生。谢老先生的私塾馆就设在马源坑附近的洋桥湖村,在茅坪一带 享有很高的声誉,据说他祖宗三代都教书,可称得上是书香门第。谢 老先生不仅知识渊博,而且很有见地;他在教给学生知识的同时,善 于启发教育孩子树立远大抱负。当时社会正处在辛亥革命的前夕, 持续两千多年的封建王朝即将宣告结束。谢老先生虽然年近花甲, 又处在偏僻的大山沟里,但他对时局仍然很关注。“天下兴亡,匹夫 有责”“位卑未敢忘忧国”“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他十 分喜爱这些充满爱国精神的名言佳句,特别是对屈原、岳飞、文天祥 这些民族大英雄,他十分崇拜和敬佩。古人语:“水性虽能流,不导则 不通;人性虽能智达,不教则不达。”受谢嗣祥老先生的影响,袁文才 幼小的心灵朦胧地产生了人贵有志和热爱家乡、报效国家的潜在意 识。在袁文才入私塾期间,他读了《三字经》《学如》《先进》《幼学》《梁 惠王》等书,还学了“四书”“五经”的一小部分内容。终因家庭贫穷, 难以支付学费,学业时断时续,总共加起来读书也不过两年时间,其余时间袁文才跟着父母上山垦殖,下地耕种。
袁文才虽然好动顽皮,但自幼聪明,好学上进。无论是执教他两年的谢嗣祥老先生,还是给他临时补习功课的其他教书先生,都非常喜欢他。因他们讲授的东西,他一学就会,一点就通,各门功课成绩均名列前茅,且善于动脑筋,经常还会给先生提出一些意想不到的问题。
私塾先生们不仅没有轻视贫家之子袁文才,而且似乎有一种预 感:这孩子将来一定能成大器。随着年龄的增长,袁文才变得越来越懂事,并富有同情心。马源坑有一个腿有残疾的孤寡老人,生活很不方便,袁文才几乎把他家挑水劈柴的活全部揽了下来。遇上那些上门要饭的叫化子,他会毫不吝啬地送给他们一个红薯什么的,尽管他自己家里穷得经常揭不开锅。
一九一七年,袁文才刚满十九岁,父母便给他办了完婚的酒席。 原来,在袁文才九岁的时候,父母做主就给他寻了一个童养媳张氏。 女方是附近上屋村人,离袁文才家只有半华里路,她比袁文才长两岁。不幸的是,新婚不久,袁文才妻子张氏便被茅坪世袭劣绅谢冠南的儿子谢殿一给霸占去了。谢冠南系五六代的贡生后裔,担任茅坪乡乡长,有钱有势,横行乡里。其长子谢殿一与其狼狈为奸,胡作非为。这种夺妻之耻,对于刚刚步入人生、血气方刚的袁文才来说,无疑是一记重拳,使他无法忍受。然而,他心上滴血而眼中无泪,胸中燃火而面无表情。在他的心底里,充溢着火山爆发般的愤怒:即使鱼死网破,也要出这口恶气!袁昌坤夫妇囿于谢冠南在当地的势力,怕 儿子再度吃亏,百般劝导儿子,这才使满腔怒火的袁文才暂时平息下来,但他的内心深处却埋下了仇恨的种子。
在学业上,由于家境贫寒,袁文才读书经常是读读停停、停停读读。这又给当地豪绅们增添了笑料。他们讥笑袁文才说:“你袁选三读书,是牯牛读经书,将来肚子里有草无文!”豪绅们对袁文才的讽刺挖苦和人格污辱,更加激起了袁文才的满腔仇恨,他恨不得把这些靠剥削压迫得以生存、骑在贫苦农民头上作威作福的地主豪绅们统统消灭。他暗暗发誓:总有一天要报仇雪恨!
一九一九年,二十一岁的袁文才与谢梅香结婚。谢梅香是离马源坑不远的茅坪马源村新屋陇人,其家境在当地算是比较好的。谢梅香父亲谢益谦,以开中药铺为主,兼做郎中(中医师),家中的田和山雇人耕种。
袁文才的第二次婚姻,开始时并不顺利。
谢益谦生育了二男三女。谢梅香出生于一九OO年元月,是五个子女当中的老大。当媒人介绍完袁文才的家境和本人情况后,谢益谦对袁文才及其家庭虽然没有提出明确的反对意见,但心里似乎总觉得不甚满意。他认为袁文才毕竟是有过一次婚姻,而自己的女 儿还是-个黄花闺女,在姊妹中又是排行老大(在当地,父母对排行 老大的孩子的婚姻更为看重,认为老大的婚姻对其下面弟妹的婚姻 将带来直接影响)。作为父亲,他了解自己女儿的性格:对看不上的 人,她决不会随意听从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一一她曾拒绝过两次媒人作媒,因她对男方的人品不满意。当然,作为父亲,他更怕自己的女儿受到委屈,同时也担心女儿将来怪罪于他,所以他觉得此事必 须首先征得女儿的同意。对袁文才贫穷的家境,他也有所顾虑,因男 I 方家里越穷,就意味着女儿出嫁后生活上要吃更多的苦。他认为自己家里在当地可以称得上是比较富裕的人家,有田有地有山,解决温饱已是绰绰有余。因此,女儿虽然排行老大,但谢益谦夫妇从来没有让她干一点农活,甚至连家务事都没有让她插手。谢梅香在出嫁 之前,可以说是在优越的家庭环境中无忧无虑地度过的。
谢梅香是一个知书达理、性格开朗的姑娘。她对自己的婚姻,完全有自己的主见。也许是生活在富裕的家庭,从来没有体验过贫穷 的滋味,也许是她超凡脱俗、洞明事理,在她的择偶条件里,没有贫穷与富裕之分。她认为贫与富只是一墙之隔:对于有志气、有作为的 人来说,贫穷可以变成富裕;而对一个败家子来说,纵使父母给他留 下金山银山,也经不起几年挥霍。对于当地一些出身名门贵族的纨 络子弟,她历来就瞧不起他们,总认为这种人大多是一些不学无术、 胸无点墨的草包。正因为这样一种看法,所以当父亲把袁文才的情 况详细转达给她的时候,她没有拒绝。她不在乎袁文才出身贫寒,也 不计较袁文才有过一次短暂婚姻,相反,她对袁文才的人生遭遇和 挫折十分同情;同时,她对袁文才的人品,特别是对袁文才在经受贫穷的煎熬和婚姻受挫的情况下仍然胸怀大志、追求上进的精神非常钦佩。过了一年之后,袁文才与谢梅香结婚,袁文才为妻子的通达、 贤惠而感到由衷的高兴和满意。
婚后,袁文才挑起了养家糊口的重担,因父母均已年迈,妻子对 耕种之事又从未干过。此刻,他才真正体验到贫穷人家过日子的艰 难:辛勤劳作一年下来,打下的粮食充其量只够吃半年,另外半年只 有靠借债度日、借米下锅。这借债如同一个人陷进冷浆田,年深日久,越陷越深,最后陷入繁重的高利贷让人不可自拔。他有时也到生活条件略好一点的亲戚家借点粮食,但这样总不是长久之计;如果久借未还,又让人背上沉重的心理包袱,压得人喘不过气来。袁文才 对此深感无奈。为了使全家能够填饱肚子,袁文才只有拼命地干活。 他在自家的山脚下开出一大片荒地,种上番薯、玉米等作物;别人的 稻田犁耙两遍插秧,而他家的稻田则要犁耙三遍才萌田,以求精耕 细作、多打粮食。尽管如此,青黄不接、卯粮寅食仍是常事。
人世间的事往往就是这样,或在愚昧贫困中麻木窒息下去,或 在战胜愚昧贫困中感奋起来,扬清激浊,荡去滓垢,求得进步。贫穷没有把袁文才击倒,艰苦也未能使袁文才退缩。在饥寒交迫之中,在 I 繁重的劳作之余,袁文才以坚强的毅力坚持刻苦自学,他对原先在私塾学堂学过的功课进行复习和巩固,有时也偶然去附近的先生家 登门求教,并根据先生的指导,自学一些新的功课。在望子成龙的父母的大力支持和善良贤惠的妻子的积极鼓励之下,袁文才忍受着贫寒的煎熬和劳作的艰辛,胸怀壮志,鼓足勇气,车胤囊萤,终于于一 九二一年考入了永新县禾川中学。是年,袁文才已经二十三岁。
就在袁文才离家上学走后不久,大女儿出生了。谢梅香为不让袁文才分心,过了一个多月才把消息告诉他。沉浸在当上了父亲的喜悦之中的袁文才一直有一份内疚,他觉得没能孝敬好年迈的父母和照顾产后的妻子。为了自己读书和前程,让他们省吃俭用、吃苦受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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